小鬼与人形
Matsumoto hidoko

  城市忙碌的街道上蕴藏的某处，是间已被人遗忘的小卧房。
  卧房里住着一只小鬼，以及他所拥有的一个娃娃，自古以来他们俩相依为命。
  卧房的墙壁是蓝色的，天花板上贴着星形的荧光片。小鬼讨厌阳光，所以房间永远是黑暗的，只容许一丝
丝的光线从几乎完全掩蔽的窗口漏进来。那个卧房里，永远是冷寂的，是黑暗的。
  
  其实，也不完全黑暗，不完全冷寂。
  小鬼和娃娃是好朋友，他们俩一起玩游戏--这或许是小鬼失去生命前所束下的唯一一个羁绊。
  娃娃起初以天使形态，以天使得笑容讨小鬼开心。小鬼则告诉他许多故事，天天当它是他的小孩子一般，哄
他，宠它，爱它，疼它。
  在小鬼的眼里，娃娃是多么地重要！无法解释地重要！
  因为小鬼没有寿命，他生活长达永恒。
  娃娃也因此随着时间的波浪冲洗，而变得颓废了。他的翅膀及天使环都脱落了。
  小鬼看了，起初不了解为何自己心爱的娃娃会变成这副模样。他苍白的脸上，变得忧虑万分。
  可是，小娃娃却以同样的微笑，对这小鬼说：“我还是你心爱的娃娃！我不会改变，不会成长，和身为鬼的
你一样。”
  于是，小鬼又恢复了天真无邪的笑容。他抱着娃娃说：“你是我最心爱的娃娃！”

  有一天，小鬼听见了人类的脚步声，是踏实的，纯粹有生命气息的脚步声。
  他听到了，感到很高兴，因为除了娃娃以外他都没有朋友。
  脚步声停止了，门开了。踏步进来的是一位漂亮的红发少年。红得像日落般的头发，细长且脆弱的睫毛，
尖无瑕疵的鼻顶，和天使般的笑容。
  “啊，好可爱的娃娃，他是你的朋友吗？”少年对小鬼说道，将掉在地上的娃娃拾起来了。他对着小鬼说道：“我的名字是tetsu.”
  “真的！”小鬼听了很开心。“我的小瓜的名字也是tetsu呢。”
  “那么，他是小tete,我是大tete了。”少年微笑道。
  因为少年喜欢太阳，他将窗口敞开了。
  就在那时，黑暗的房间里，阳光如天使的羽翼般，延伸进来了。

  在此之前没有谈到小鬼的容貌和名字，实在抱歉。
  现在为您稍微介绍介绍。
  小鬼的头发和双眼是黑色的，有如真夜的天空一般，没一丝阳光能照进来，和房间一样。他除了看见小娃娃
的时候会表现出一丝快乐，除此之外他没有半丝微笑。
  这就是多年独自被关闭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的小鬼。
  而他的名字？只有追溯他的来源，他父亲的姓既“hyde”，其他的不是人所知道的了。

  少年的微笑给小鬼带来温暖，虽然他不敢确定微笑背后的真正含义。
  两人过着很愉快的日子。
  少年每天都得去做工，他到了午后六时才会回来。六更之前，小鬼因为阳光让他想起了少年，便让窗
口持续开着。为了不感到寂寞，小鬼在六时之前都和小娃娃说话，照常和它玩，讲故事让他听。
  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，很奇怪的。
  只要一断短短的时间，就足以将一个人束绑于另一个人身上，两人的无名指所缠绕着的命运之线永远都
会延迟下去，知道永远。
  所以，六时过后的时光都令人珍惜。
  小鬼的幼稚却奇妙的成熟令少年十分惊讶，虽然自认身旁的小鬼以活了几十年，怎么说也尝过苦头。
  而少年无心机的包容和溺爱使得小鬼十分快乐。

  当然，好事永远都不可能延至永远的。
  随着少年的到来，也驱散了许多黑暗的粒子。
  小粒子化为一个人形，因为黑暗是寂静的，它无法表达自己的悲哀，于是只能用仇恨表达。粒子成为了
黑衣黑发黑眼的男子，他因为在樱花树的叶子之间成长，所以命名为“sakura”。
  小鬼和黑暗来自同一个世界--正确的说，黑暗和阳光之间，小鬼和黑暗是影子，而少年是阳光。
  ...娃娃呢？它是正影和阳光之间的灰色。

  黑暗并不是罪恶，因为它单纯，纯粹是不被人注视的，不被人向往的，不被人了解的。
  黑暗之所以会有仇恨，是因为人类讨厌它，想毁了它，把它当成罪恶的代表。
  因为人类为了自己的丑陋而感到羞耻，他们在太阳的光辉之中才看不见自己的罪恶，纵然忘记自己的假设
，自己所犯的罪了。
  黑暗呢？一直承受着带罪羔羊的称号。
  这就是事实。

  有一天，小鬼正在和小娃娃玩耍，他又听见了生命气息的脚步。
  唯不相同的是：这脚步声沉重且死板，犹如一个锤子一锤一锤地打在钉子上一般。
  这和少年的轻快脚步不同了；小鬼沉住气。小娃娃再次落在地上了。
  门，开了。
  小鬼所见到的，一个黑影，如此沉重深刻地在充满阳光中的卧房印了一个烙印。
  “你好，还记得我么？”黑影说道，向瑟缩在一旁的小鬼。眼见没反应，他转向地上的小娃娃，问到：“
你应该记得我吧？”
  小娃娃什么都没有回答。
  小鬼脸上渐渐露出了无邪的微笑，他说：“我的小瓜记得你。”

  于是，黑影也住下来了。
  由于影子和阳光不能共存，sakura和tetsu永远都不会碰面。sakura在六时以前离开，而六时一到，
tetsu便会进来。
  这样地，维持了好几个月。
  小鬼因为对人世间的事物不闻不问，虽然有时有点恶意，不过终究是纯真的。
  sakura发觉，自己所和小鬼共处的那断时期，怨恨已经不知不觉被净化了，成为了自己所讨厌的人类一般，
有自欺欺人的感情。
  他感到困惑，却又有股不想离开此天堂的冲动。
  就有点像小鬼为了娃娃的颓废而感到遗憾一般：希望挽回却又无法停止，更无法制止自己去糟蹋。
  就这样，他带着遗憾并且悲哀的心情就此决定：为了寻找自己，离开小鬼吧。
  因为，身为黑暗的粒子，他若太脆弱，就将融化于夜晚，和所犯罪的人们一样，成为了真正影子的一份子。
  是的，感情是多么地奇妙，却又多么地脆弱。它能建立一个人，也能糟蹋一个人。
  当天，sakura对小鬼说：“我之所以在白天会拜访你，是因为夜晚你需要灯光照亮你的世界。”
  “我明白，因为我拥有了阳光，所以才不觉得寂寞了。”小鬼是多么地天真。
  天真得让黑暗不自觉地想流泪。“我来告诉你实话：我是黑暗粒子形成的，我原本很恨阳光，想将你从
阳光的怀抱夺走，可是，我却堕落了。我受了感情的支配，我是一个无助的影子。现在，我必须寻找自己，
你有阳光和娃娃，我有感情，我们就此说再见了。”
  再见就是悲伤的，谁也不愿见自己爱的人离开。小鬼踌躇了很久，直到六时，他才挥挥手。
  影子从窗口溜出，到他原本出生的地方--樱花叶间，那里有许多他的朋友--黑暗粒子们。
  那晚，小鬼在阳光少年的怀抱里痛哭--因为他失去了同在黑暗的朋友，就犹如失去自己的一部份般。他说
：“我失去了自己。”

  失去的部份永远不可能找回来，更不可能填补，这是少年所知道的。
  少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，可是，这样的小鬼让他放不下心。
  “你失去的部份，怎么办？”他伤脑筋似地问。“我无法为你做任何事。”
  因此，他感到很沮丧。小鬼的要求越来越多：要他陪他玩，六点之前回家，他都照办了。可是，这样的小鬼
成为了他的负担。
  善良的他却容许自己受这样的束缚。
  原因？这无法解释的。

  有一天的晚上，tetsu自从回来了就特别静。
  小鬼不了解似地缠着他，要他讲故事。于是，tetsu就说了：“从前，有一个小娃娃，很喜欢自己的主人，
可偏偏主人是个爱哭鬼。娃娃因为无法动弹，无法安慰主人，所以就向上天许了个愿：让他成为人，一下就
好。”
  “那么，上天答应了么？”
  tetsu微笑了。“不。上天是不会答应人任何东西，在能力之外的东西需要支撑的，只有和恶魔交换。”
  “这样才能得到？条件不是很高么？”
  “是的，因为娃娃想让主人了解一些东西，所以就以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换来了更短的日子。他成为了人类，和主人一起玩耍，一起看屋内天花板的星空(因为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)。”
  “很快乐，可是，时间....”
  “对，时间很短促。就这样，期限到了，小娃娃也得交差了，把生命给了恶魔。”
  “恶魔是这么可恶的？”
  “恶魔是唯一会回答人们的欲望的，因为神不存在。”tetsu笑着拍了拍小鬼的头。“神若存在，天就有情
，我们的世界就不会有黑暗粒子这样可悲的存在了。”
  小鬼想起了影子，他说：“黑暗如果有感情，会化为粒子。”
  “对，因为有了感情，就是脆弱了。弱肉强食，这世界完全是这回事。”
  两人沉默了，因为太悲伤了。
  终于，tetsu再度张开嘴，说：“我是那个娃娃。”
  小鬼哭了。“我知道。对不起，我的任性....”
  昼夜，两人都哭了；呜咽使他们说不出话来。

  隔天，小鬼的娃娃消失了，小鬼所认识的少年没有回来了。
  灰尘渐渐染黑了卧房；而小鬼没有勇气将窗口闭了，所以他一直让它开着。
  影子偶尔从樱花树上遥望而笑。
  太阳在白天时分都会将洁白的翅膀延伸进来。
  那个卧房里，却永远是冷寂的，是黑暗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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